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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属时期道教南传越南研究

汝松   1966年生,哲学博士,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平服岭南,尚处瓯雒部落联盟的越南成为秦之象郡。公元前207年,亡秦将领赵佗据势割据为南越王,象郡成为南越国的交趾、九真二郡。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南越国,越南故地被分设为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自此至968年丁部领建国“大瞿越”,越南始终以隶属北方中国的郡县形式而存在,此谓越南历史的“北属时期”或“郡县时代”。
       崇尚巫鬼的符篆道教与越南本土信仰极为契合,越人自古就有信尚鬼神的习俗。《史记·封禅书》日:“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安南志原》卷二日:“交趾旧俗,信尚鬼神,淫祠最多。人有灾患,跳巫走觋,无所不至。信其所说,并皆允从。”①道教本是在巫鬼信仰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宗教。王家柘认为:“张陵继承了巴蜀的妖巫鬼道,又革新之;于是巴人的五斗米道发展成天师道。由巫鬼曜升为神仙,成为道教的主干。”②
       道教与越人原始信仰的契合为道教南传越南提供了极大的便利。随着中国政治机制在越南的有效建立,加之崇道循吏及高道术士的大力弘扬,初创不久的道教便南传越南。

   一、汉末道教初传越南史况
       交州刺史张津在越地大力弘道践教,以辅政助化,是道教南传越南能够确考的最早史料。《大越史记全书》日:“及汉帝遣张津为刺史,津守任在汉建安六年(201)。津好鬼神事,常著绛帕头巾,鼓琴烧香,读道书,云可以助化。”③“好鬼神事”表明张津个人的信仰与越人本土信仰一致。“常著绛帕头巾”表明张津信仰的是天师道,因为“天师道头著绛巾(绛近赤色),太平道著黄巾。”①“鼓琴烧香”、“读道书”则更明确地表明张津切实信仰和践行道教,希望利用道教为其在越地佐治助教。
      张津此举似是对张鲁在汉中以“鬼道教民”,实现政教合一,“民夷便乐之”的模仿。《三国志·张鲁传》日:“鲁遂据汉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己信,号祭酒,各领部众,……民夷便乐之。”吕士朋指出:“张津在交州,好鬼神事,常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道书,用以愚惑群众,其行径颇与黄巾及张鲁近似。”②王承文认为:“张津实际上是天师道信徒。其事迹与张鲁在汉中‘以鬼道教百姓’颇为相似。盖岭南瘴病交侵,生民夫横,故民多淫祀祈禳。张津遂仿‘二张’以鬼道的某些方式传教,使之不妄祀他神,以整饬社会风气。”③由此可知,道教始传越南约在2、3世纪初之交。作为汉廷遣派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张津倡行以道教佐治助化,企求实现政教合一,无疑为道教初传越南创造了良好的开端和基础。


       汉末道教初传越南除了上层路线外,还有广泛的民间渠道。道教创建之初在中原发展并不顺利。张角领导的准军事化之太平道,在184年发动了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失败后,遭到了彻底剿灭;五斗米道亦于汉献帝建安二十年(215)被招降后分散肢解;神仙道士或以“妖妄”而惨遭诛杀,或“恐斯人之徒,’挟奸宄以欺众,行妖慝以惑民,故聚而禁之也。”④总之,整个道教在当时的发展跌人了历史低谷而日渐边缘化。加之汉末中原战乱连年,唯独远离政治中心的交州偏
安无扰,因此许多北方神仙道士南下避乱交州。
      牟子曾以其亲身经历记录了这一概况:“是时灵帝崩后,天下扰乱,独交州差安。北方异人咸来在焉,多为神仙辟谷长生之术,时人多有学者。”牟子指出,不仅当时越南本地人对南下神仙道士所传的道教“多有学者”,而且对道教义理法术和神书典籍,如“王乔、赤松八仙之篆,神书百七十卷,长生之事”⑤,都颇为关注。此即表明,“在汉末原始道教创立后不久,神仙方术及神书(即《太平经》)、仙篆就已传到了交趾。”⑥道教初传越南已始见成效。

       二、六朝期间道教入越的历史发展
       六朝期间主要是指中国历史上的三国至南北朝时段。受张津政教合一、崇道助化思想的影响,此间镇守交趾的循吏大多善结道缘,一些饱学高道及道医术士亦亲临交州弘道布教,有力地推动了道教在越南的传播和发展。初具规模的民间道团组织的出现堪称是此间道教南传越南最为明显而又直接的发展成果。

        (一)坐镇循吏的涉道史话

       士燮(137_226)是继张津之后的交州太守。汉末三国时期,中原纷乱,民不聊生,而交州在士燮家族几代人的经营下,独能疆场无事,“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⑦,其中不乏著名的奉道世家和道医术士。

       慕道仁厚,性好玄谈的许靖(约149—222)曾避难交州,为士燮“厚加敬待”。《三国志·蜀书·许靖传》日:“许靖,字文休,汝南平舆人。……孙策东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难,靖身坐岸边,先载附从,疏亲悉发,乃从后去,当时见者莫不叹息。既至交陆,交陆太守士燮厚加敬待。……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陶弘景将其列人道教信徒的世系之中。《真诰·翼真检·真胄世谱》注日:“蜀司徒许靖,字文休,是长史六世族祖。”①长史即东晋时期道教上清派第三代宗师许谧(又名许长史),许氏是六朝时期著名的士族和奉道世家。
     道医董奉游历交州时,曾以符水仙药使士燮起死回生,士燮亦因此与董奉交往甚密、深结道缘。葛洪《神仙传》日:
     
董奉者,字君异,侯官县人也。……杜(士)燮又为交州刺史,得毒病死,已三日,君异时在南方,乃往以三丸药内死人口中,令人举死人头摇而消之,食顷,燮开目动手足,颜色渐还,半日中能起坐,遂活。后四日,乃能语。……燮既活,乃以君异起高楼于中庭。君异不饮食,唯啖脯枣,多少饮酒,一日三为君异设之。②
作为坐镇交州数十年、颇具郡望的太守,士燮交游高道,受用仙术,善结道缘,有力地推动了道教在交州的传播。交州当地人后来亦把士燮视为“士王”和“神仙”而立庙事奉。《大越史记全书·外纪·士王纪》日:“王器体宽厚,谦虚下士,国人爱之,皆呼日王。”“世传王既葬之后,至晋末凡百六十余年,林邑人人寇,掘发王冢,见其体面如生,大惧,乃复封瘗。土人以为神,立庙事之,号士王仙。盖其英气不朽,所以能为神也。”③
     吴晋时期,陶氏家族曾数世担任交州刺史。《晋书·陶璜传》说:“陶璜,字世英,丹阳秣陵人也。父基,吴交州刺史。……在南三十年,威恩著于殊俗。及卒,举州号哭,如丧慈亲。”陶璜之子陶威亦被州人迎为刺史,陶威的弟弟陶淑、儿子陶绥也都担任过交州刺史。《陶璜传》说:“自基至绥四世,为交州者五人。”陶氏乃南朝著名道士陶弘景的先祖,亦为六朝时期名声显赫的奉道世家。《华阳隐居先生本起录》说:陶弘景“七世祖溶,交州刺史璜之弟。”④陈寅恪认为,六朝期间的士大夫表面上儒道兼宗,而其世家“安身立命之秘,遗家训子之传”却是道教。陶氏家族世代乐守交州,主要与其世家内在的道教情怀有关,因为交州富产丹砂仙药,以及邻近滨海,宜为道教徒炼养和仙居。⑤
     东晋末年,交州刺史杜慧度(373_423)崇尚老庄道学,颇具道者风范。《宋书·杜慧度传》日:“慧度布衣蔬食,俭约质素,能弹琴,颇好《庄》、《老》。”杜慧度崇道尚朴之雅趣一方面缘于六朝时期中原玄风对交州的影响,同时,作为一州之长,其崇道思想和风范亦必然会对州治时风产生重要的影响。黎正甫指出:“六朝中原风俗奢靡,文尚绮丽,交州士人也富于词藻,工于文章,而老庄之思想,清谈之风,也皆传人。……慧度交趾人,身为刺史,为一方之师表,而崇好老庄,求自然简朴之生活,其思想走入玄虚,盖受南朝玄学之影响,非儒家之风度。由其一人可以类推,普通士子,必更随风而靡矣。”⑥总之,崇道循吏的广结道缘、道风扇起,对道教南传越南无疑具有重要的引领和推动作用。

      (二)高道术士的弘道活动

      三国时,与道教关系密切的虞翻曾在交州广收门徒,训注、讲学《老子》十余年。虞翻(164_233),会稽余姚人,日南太守虞歆之子,“知医术”、“善治《易》”。其所治《易》善于利用道教丹经《周易参同契》的纳甲说、消息卦注解《易》理,形成了独异的道教风格。潘雨廷指出:

     虞翻重视《参同契》中所发展的纳甲说及消息卦,用以注易,作为虞氏易组成部分之一。虞翻的易著,曾上呈献帝,且以示孔融,时约当建安十年(205)。上易表时有言:“臣郡吏陈桃梦臣与道士相遇,放发披鹿裘,布易六爻,挠其三以饮臣,臣乞尽吞之。道士言:易道在天,三爻足矣。皆臣受命应当知经。”此所谓“尽吞三爻”及“易道在天,三爻足矣”之义,即指《参同契》中的纳甲。可见虞氏易与道教有密切关系。①

虞氏治《易》被赞为“东南之美者”,其易占祸福能“与神合契”,可见虞氏道术功法的不同寻常,以致孙权将其比作东方朔。历史上的东方朔亦主要因为其睿智和神异而常被神话为道教的神仙。李白曾赋诗云:“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②


      饱学高道虞翻终因“性疏直,数有酒失”,多次激怒孙权,晚年被流放交州,收徒布道,成了真正的“谪仙”。《三国志·虞翻传》日:虞翻“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又为《老子》、《论语》、《国语》训注,皆传于世。……在南十余年,年七十卒”。


      东晋葛洪(283-343)出生于丹道世家,其从祖葛玄曾是三国时著名的炼丹术士。葛洪自幼十分喜好丹道仙学,其道术主要师承葛玄弟子郑隐,同时亦受其“博究仙道”的岳父鲍玄影响。葛洪因早年平贼旧功,50岁左右再被举荐大任。但葛洪固辞不就,以年老,欲以炼丹服食
以延寿,听闻交趾富产丹砂而贱求苟漏令。越南史学家陶维英说:苟漏位于“宁平省安庆县地区和南定省丰盈县、义县。晋时,道家葛洪闻交耻有丹(丹沙用以炼仙丹),求补苟漏县令。在现今安谟地区,过去称为九真山的石山中有许多山洞,其中著名的如蝙蝠洞、徐试洞,葛洪确有可能想来这里找地方炼丹。”③
     陈国符认为:葛洪“光熙元年(306年,24岁),往广州,遂停南土,当由日南(即今越南之顺化一带)往扶南(扶南国即今柬埔寨与越南极南部分)(其后因所闻见,记晋代南洋产砂之国,附于《太清金液神丹经》之后。)后返里。”④陈说肯定了葛洪造访越南,且是在24岁左右。但从该经所附葛洪的自述来看,此说与史稍有不符。《太清金液神丹经》卷下载《抱朴子序述》日:

余少欲学道,志游遐外。昔以少暇,因旅南行。初谓观交岭而已。有缘之便,遂到
扶南。
奚自扶南、顿逊,逮于林邑、杜薄、无伦,五国之中,朱砂、琉黄、曾青、石精之所
出,诸导仙服食之药、长生所保之石,实无求不有,不能复缕其别名也。称丹砂如东沤之瓦
石,履流丹若甄陶之灰壤,触地比目,不可称量。而此五国,不见服用之方,莫知长延之
道,贵无用以填宇内,遗灵石而不眄,竞雕玩之货,贱流丹之药,炼饵不加,真质长隐耳。
混杂无亲,妙物不显矣。昔经眼校,实已分明也。
余今年已及西,虽复咀嚼草木,要须丹液之功而荏苒止足。顾死将切近,小县之爵,岂
贪荣耶?洪所以不辞者,欲结以民力,求其通路耳。将欲盘桓于丹砂之郊,而修于潜藏之
事。此之宿情,禄愿俱集,永辞坟柏,吾其去矣。⑤
       

在此序述中,葛洪讲述自己年少就有游外学道的志向,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此即葛洪所言的“宿情”。葛洪之所以要远赴苟漏贱任“小县之爵”,主要因为当地“导仙服食之药、长生所保之石,无求不有”,其赴任苟漏令当是在他“年已及西”,“顾死将切近”之时,而不是陈说的24岁之时。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希望通过服食丹液延年遐寿、“荏苒止足”,“永辞坟柏”。
      作为东晋著名的道士、道医兼道教学者,葛洪在赴任越南期间,一方面通过亲身搜访和实地考辨,详细记载了当地富产的仙丹灵药,并对它们“混杂无亲,妙物不显”的乱象,进行了“眼校”,使其良莠可辨,症药分明。从而为丹道、医道等“将来君子,各搜德业,不以管穴别
意,有所导引也。”①冯汉镛指出:

印度支那有许多外地缺少的特殊产品,对这些产品,葛洪无论在深度或广度上,认识都
相当深刻。甚至其深刻程度,还不是“见人撰南方之异同(《神丹经》语),”仅据传闻就
能知道的。尤其他所提到的特产,大部份都最先见于葛著,若非亲身目睹,就很难办到这
点,从而表现出葛氏确曾去过印支旅行。
他的这趟旅行,对中越等印支国家,都起到文化交流的作用。更因葛也是位医学家,故
在医学上所起的交流作用更大。②
另一方面,针对当时交趾“不见服用之方,莫知长延之道;贵无用以填宇内,遗灵石而不眄”的道教贫乏现状,弘道传教,推动道教在越南的传播和发展。即如许永璋所言:“葛洪在这些地区活动,绝不仅仅是寻找丹砂产地,肯定会传播道教。”③
       南齐时,阴铿妻子游历交州时,因当地地气卑湿而不幸患上了腹胀病,难以医治,濒临绝境,后遇苍梧道士林胜值此行医采药,以“温白丸”为其治愈疾病,化险为夷。④由此可见道医当时的精湛医技以及出没越地的频繁活动。总之,在当时尚处蛮荒的交州,高道术士,尤其是董奉、葛洪等道医在越地弘道布教,客观上推动了道教南传越南的普及和发展。
      (三)民间道团的组织活动
     六朝期间,南传越南的道教还出现了民间信众有组织的群起性活动。东晋末年,世奉五斗米道的孙恩因叔父孙泰被司马道子所杀,以“长生人”为号召聚徒起义,志欲复仇。孙恩败亡后,余众复推举其妹夫卢循继任统帅。义熙七年(411),卢循领导的信道义军从东南沿海转战至广州、合浦、交州等地,这些地方曾经都是孙泰任职郁林太守期间,大事传播道教的南越地区(包括当时的越南),信众基础较好。卢循义军进攻交州龙编(今河内东)时,李脱等组织当地信众积极响应。《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六《晋纪》三十八日:“循袭破合浦,径向交州;慧度帅州府文武拒循于石碲,破之。循余众犹三千人,李逊余党李脱等结集俚獠五千余人以应循。”
     李脱之所以率众响应卢循进攻龙编,因为“李脱可能也是民间道教的信徒。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各地有崇奉仙人‘李八百’的民间道团(即李家道)活动,其首领常化名李脱或李弘(或作李洪),逛惑信徒和蛮族民众反抗朝廷,被称为‘左道’或‘妖贼’。……上述交州的李脱可能也是民间道教的一位首领,因其信仰与五斗米道相近,因此才结集当地蛮族应接卢循。”⑤王承文亦认为:“此‘李脱’即是被葛洪、寇谦之斥为‘妖道’的李家道象征”。⑥
      李脱结集信众五千余人以应接同道卢循的起义,说明六朝时期越南民间道团业已形成且初具规模。虽然此次道教义军的首领纷纷殉道就义,起义失败,但道教组织的影响和发展并不会因此而止步,越南道团亦会在李脱之后获得持续更大的发展。据《宋书·褚叔度传》记载:“义熙八年(412),卢循余党刘敬道……招集亡命,攻破九真,杀太守杜章民,慧度讨平之。”随着起义的失败,信众的四处溃散,道教在越南的传播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加迅速和广泛。

       三、隋唐期间道教入越的鼎盛表现
      道教在中国本土自东汉顺帝年间初创以来,历经六朝时期的改造发展,至隋唐时已日趋成熟。尤其是李唐王朝尊老子为始祖,优宠道教,道教因此而日显昌盛。越南当时隶属唐安南都护府,唐朝崇道的政策自然会促进道教在越南的传播,加之前期的累积发展,南传越南的道教此时亦呈现出臻至鼎盛的态势。
      (一)隋朝入越道教状况管窥
       隋朝存国时间不长,道教南传越南的史料十分有限。越南现存最早的石碑记载了当时九真太守黎谷崇道践教的有关史迹,可视为此间道教在越南活动状况的缩影。
      陶维英指出,越南考古工作者曾在清化省东山县东明社长春村发现了越南现存最早的石碑,此碑为当时九真太守黎谷于隋末大业十四年(618)所立。黎谷事迹不见于正史记载,幸赖此碑方知一二。黎谷,字玉,祖先曾在中国晋朝作官封侯。隋代,黎谷补宣威将军日南太守,大业时改任九真太守。隋末,豪杰纷起,黎谷亦趁势以铜铺为据点割据九真,雄霸一方。黎谷崇道信教,经常游历铜铺附近的长春村,发现这里风水极佳,因此在此吉祥之地为自己建立了生圹,并设立了“宝案道场”作为自己修道活动的场所。生圹前方建有弘静台,台上立此石碑。“碑文是由检校交耻郡赞治日南郡丞阮仁器所撰,颂扬黎谷的业绩,特别是他的道学。”①
      据此可知,隋朝时,符篆道教在交州越南始呈兴盛,作为九真军政首长的黎谷不仅深谙道术、钟情风水,而且还热衷于修建道场,崇道修教,深得时人的认同和称颂。黎谷的事迹后来还被广传为神迹,当地人视之为福神,广泛建祠祭祀。如今的清化仍然可见百余座纪念黎谷的祠庙,由此可见黎谷当时的影响之甚。黎谷雅尚道教的行为必然会推动道教在当时九真地区的广泛传播。

      (二)唐朝入越都护崇道史考

       9世纪时,符篆道教在越南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据《安南纪要》记载,唐穆宗时,安南都护李元嘉以府治门前有逆水(江水倒流),而担心州人多出反叛,因此之故,于长庆四年(824)派风水先生精心选址,于苏沥江畔新建小城以备府治迁新。以自然现象,尤其是反常的自然现象,与社会人事发生神秘关联,是道教符谶常见的现象。李元嘉因逆水现象而奏移府治,一方面表明符篆道教已为当时大多数安南人所熟悉和认可;另一方面亦表明道教的符谶、风水、压胜等方术,已经开始深入影响当时的安南社会。李元嘉依风水所建的新城就是今天河内的初始城区。

      咸通七年(866),雅尚仙道法术的高骈任静海军节度使,镇守安南,大力践传道教,道教在越南的传播由此而日至鼎盛。

      首先,高骈因风水地理而修筑大罗城。《岭南摭怪·苏沥江传》日:“骈通天文地理,相地形势,筑大罗城于泸江之西,周三十里,以居焉。”②高骈所筑大罗城就是对李元嘉依照道教风水所建小城的再建,大罗城从此成为越南历史上的风水宝都。11世纪初,越南李朝开国皇帝李公蕴就是慕名大罗城的风水而诏令从华闾迁都于此。

     其次,高骈以道教雷法疏通水道,开凿海港。《旧唐书·高骈传》载日:“又以广州馈运艰涩,骈视其水路,自交至广,多有巨石梗途,乃购募工徒,作法去之。”越南史学家吴士连认为,高骈开道凿港“所行合理,故得天之助也。……雷震巨石以助之,何足为怪也。”①由此可
知,高骈所作之法实为道教的雷法。许永璋亦认为:“似乎劈开巨石,是高骈施展法术呼唤天雷所致。”“这些具有神话色彩的记载,反映出当时道教的确很盛行。”②
      最后,高骈施行道术符咒压胜安南王气龙脉及山精地灵。压胜又称厌胜,是道教常用的一种巫道法术。《中国道教基础知识》释“厌胜法”云:“道教中设置一些含有吉祥性或特殊意义的物品来镇邪驱魔,保护生灵不受损害。”③《岭南摭怪·苏沥江传》日: 
又一日方早,骈出,立于罗城之东泸江畔。见大风自起,波涛汹涌,云雾昏暗。有异人
立于水上,高二丈余,身著黄衣,头戴紫冠,手执金简,空中光彩,升降飞扬。日上三竿,
云气未散。
尤惊异,欲压之。夜梦神人告日:“莫压我,我是龙肚之精,地灵之长。吾公筑城于
兹,未得相见,故来见之,何压符术?”骈惊觉。
明日设坛转咒。以金铜铁符为压。是夜,雷轰奋迅,风雨大作,天地昏暗,神将咆哮,
惊天动地。顷刻间,复见金铜铁符尽出地上,化为灰烬,飞散空中。④
       北属期间,越南始终都在进行争取民族独立的抗争,如1世纪的二征起义,6世纪的李贲起义等,都曾使越南一度脱北而获得短暂的独立。因此,防非止乱是镇守交州历任长官的大事。除了军政威慑之外,从思想上解除可能招致的隐患,也是为政者应有的行政智慧。泸江位于当时安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府治附近,地位特殊,容易滋生引发动乱和诳称龙脉的怪异现象,因此,高骈针对“身著黄衣,头戴紫冠”的龙肚异人施以道教符咒压胜其王气。《越南历史》对此亦有记载:“唐朝让很多道士、巫师(其中以节度使高骈为首)到我国来,特别是为了魇除‘龙脉’,派来了风水先生。”⑤
     《岭南摭怪·伞圆山传》还载高骈曾压胜山精灵气:
     山之大王,唐僧《哀交州》纪以为山精,姓阮氏,极为灵应。早时潦岁,祈祷御灾捍
患,捷于影响,奉祀者诚敬不已。
往往于晴明之日,如有幢幡之状,缥缈山谷间。随近之民,谓之山神现。
唐高骈在安南时,欲压胜灵迹,剖十七岁未嫁之女,去肠,以芯草充其腹,被以衣裳,
坐以凳椅,祭以牲牢,伺其举动,挥剑斩之。愚弄诸神,率用此术。⑥
       从以上高骈热衷的道教活动来看,高骈在镇抚安南期间确实推动了符篆道教在安南的蓬勃发展。越南学者明峥说:“道教传播到我国来已失去它的精粹的哲理,而是传播了它的迷信的行为,特别是在九世纪高骈为安南节度使时,披着迷信外衣的道教更加广泛地传布开来。传说高骈曾用魔术爆破海中潜石。传说高骈骑在鹞背上去探索龙脉——直到今天人们还提起这些传说。”⑦高骈在安南推广道教,不仅使道教传播到了当时的安南各州,而且对后世的越南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成为越人感念不忘的永久记忆。何成轩说:“安南人曾为高骈立祠,尊之为王。”“九百年后,18世纪时,越南的妇女小孩,还知道高骈其人其事。有些关于迷信仙人故事,以及阴阳风水地理书籍,也托名高骈所作。”⑧高骈在道教南传越南过程中的历史作用和影响由此可窥一斑。
      (三)入越道教臻至鼎盛的表现
      隋唐期间,南传道教在交州越南臻至鼎盛首先表现为广修道观,以致州内名观林立。道观是道教发展历史的物化记忆,唐代越南道观的建设成为道教南传越南辉煌发展的历史见证。唐代帝王优宠道教,曾多次诏令天下诸州广置道观。如乾封元年(666),高宗下诏“天下诸州置观、寺一所。”①永淳二年(683),“令天下诸州置道士观,上州三所,中州二所,下州一所。”②陶维英在《越南历代疆域》中指出:唐在越地所辖州郡主要有横山以北十二州和横山以南两个羁縻州。③据此可以乐观估计:唐高宗时,安南平均以中州计数,所置道观至少亦有24所以上。中宗复位以后,神龙元年(705)二月,令天下诸州各立中兴观一所。④如果不考虑民间自发修观,仅政府敕修的道观就呈自然增加之势。据《安南志原》卷二《交州八县记》记载,当时安南共有名观21所。载名史册的名观有峰州地区的白鹤通圣观,河内的玄天观(p等。
     其次是普度道士,不断提升信道队伍的文化素质和活力。永淳二年,唐高宗诏令天下诸州广兴道观的同时,要求“每观度道士七人”。据此粗略计算,当时安南一次性度道士就会多达一百六七十人。
     唐朝还曾大肆崇尚老子,把道教经典定为明经取士的主要内容之一,令王公百僚皆习,贡举人皆通。高宗上元元年(674)十二月,拟定“王公百僚皆习《老子》,每岁明经一准《孝经》、《论语》例试于有司。”⑥仪凤三年(公元678年)五月,诏令“自今已后,《道德经》并为上经,贡举人皆须兼通。”⑦唐玄宗天宝十三年(754)七月敕令:岭南学子“有词理兼通、才堪理务者,亦任北选,及授北官。”⑧唐王室的一系列崇道举措为安南文人士子习道入仕提供了契机;强化和促进了道教在越南知识阶层的广泛传播,提升了越南道教信众的文化素质;亦为道教储备了大量有生的后备力量,爱州人姜公辅晚年弃政从道,堪称其中的典型代表。
     姜公辅是唐时入仕京都的越南士子。《新唐书·姜公辅传》日:“姜公辅,爱州日南人。第进士,补校书郎,以制策异等授右拾遗,为翰林学士。”后又迁至“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任宰相不久,因犯颜直道最终导致德宗的不悦,而“请为道士”,深隐泉州南安县
九日山十余年。由此可见道教对当时越南文人士子价值观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最后,道教已与安南本土信仰初步融合,成为当地信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即越南化道教。道教之所以能够顺利传播越南,主要因为道教与越南本土固有的巫鬼、方术等原始信仰,具有内在的契合性。王彦认为:“道教中的某些信仰,特别是符篆派道教中,由古代巫术演化而来的鬼神崇拜、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等,与当地人的原始信仰有相似之处,故能一拍即合。”⑨道教在南传越南的过程中,一方面以富含中原文明的道教文化丰富了越南的本土信仰,另一方面也将越南传统信仰的山神、河神等吸纳到道教中来,使道教与越南本土信仰融合合一。
     《白鹤通圣观钟记》载《赵公记》:
     唐永徽中(650---655),以阮常明为峰州都督,……于白鹤外建通圣观,置三清像,以为奇伟。别开前后三廊,拟塑护观神像,未辫孰灵,焚香祝日:“此间神祗,苟能显灵者早现形状,吾知塑样。”夜梦两个异人,……争居观前。常明问之:“汝名字为谁?”一称土令,一称石乡。常明日:“请试,孰艺胜者前居。”……于是土令得焉,郎令敕封“武辅忠翊威灵王”是也。①
由此可知,7世纪中期,阮常明在峰州修建白鹤通圣观,除供奉道教三清神像外,还接纳白鹤地
方神灵土令,并对其进行敕封。这是道教与越南本土信仰日趋结合而不断越南化的重要表现。
《越南历史》指出:“通圣观也供奉三江神(白鹤地区的福神)。这证明那个时期的道教和我们祖
先供奉山、河等神的传统结合起来了。”②
     唐朝时,道教城隍神经过不断加封而成为越南地方普遍信仰的神灵。这是道教与越南本土信仰进一步融合的又一突出表现。“城隍”观念源于中国道教,本意是指防守城池的护城河,后来引申为保境安民的地方守护神。唐代时,城隍神信仰已成普遍的习俗,以致“水旱疾疫必祷焉”。③城隍信仰传人越南后,逐渐发展成为越南民间最为重要、普遍的信仰。韦凡州认为:
   越南语的固有词汇中没有“城隍”一词,现在越南语中所用的“城隍”——“thanh
hoang”为汉越语词。从语言学上溯源,越南的城隍信仰当来自于中国。现存最早的越南文
献记载城隍的事迹,见于越南汉文典籍《越甸幽灵集录》之“保国镇灵定邦城隍大王”条。
据栽,苏沥江神苏百因神迹显著,信徒众多。唐穆宗时的安南都护李元嘉为教化百姓,奏请
朝庭封其为升龙城(今越南首都河内)的城隍。唐末高骈继为安南都护,尊苏百为“都府城隍神君”。④
      据此可知,越南地方河神苏沥江神为道教信仰所接纳,并被加封为越南最早的城隍神。唐朝李元嘉时开始对之加封,高骈时进行了进一步加封,自主后的历代王朝延续这一封神趋势,使得道教城隍信仰与越南本土信仰日趋融合,相沿成俗。阮志坚在《越南的传统文化与民俗》中指出:“唐朝都护李元嘉奏请苏历神作城隍爷,后来高弁(骈)又奏请苏历神作督抚城隍神君。到了李朝,这一王朝的第一位皇帝敕封苏历神为国都升龙城隍大王,后来各王朝不断地给这位神加封美号。”⑤据此可以说,道教已深深融人了越南的本土文化之中,成为越南本土信仰的一部分,即越南道教。道教南传越南亦由此达到了鼎盛。

①王卡:《越南访道研究报告》,《中国道教》,1998年第2期。
②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越南历史》,第131页。
③《全唐文》,第5册,第4461页。
④韦凡州:《越南人信仰中的中越共同神研究》,广西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12页。
⑤[越]阮志坚:《越南的传统文化与民俗》,郑筱筠编,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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